决央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残次品/直到春日来临

*架空背景下的陆林

*建议搭配BGM《关于春天的一切》

*我是决央,来找我玩呀!






我在盛满星子的海,泛一叶小舟等风来

于是这世界,除我之外便再没其他人存在。

 

  生活在第八区,在其他地区的人眼里看来是不幸的。

 

  这里落后,贫瘠,有五分之三的人吃不饱饭,数不清的人会在冬季冻饿而死,人们说,神爱世人。但显然,神的爱也是不均等的,这片土地从西到东,被划分为八个区域,第一区无疑是被神的恩典笼罩的地方,那里繁荣而稳定,手工工场和教堂林立,俨然是一幅先进文明,富裕美好的人类文明图景。而最荒凉的第八区,大概就是其反义词,大约是因为神的力量也有限,顾得了西边就顾不上东面,也可能是因为总有人得下地狱,而野蛮落后不开化的第八区人再合适不过。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幸,就比如陆必行。

 

  他的父亲独眼鹰是第八区的地头蛇,在这里有着广阔的田庄与雇农,因此陆必行的少年时代,除了因为体弱多病不能经常出去玩以外,过得比这里大部分人都要好。

 

  人人都觉得陆必行会理所当然的继承父亲的财产和土地,谁知陆少爷对当地主并不感兴趣——他想要研究天上的星星。

 

  当然,在这个时代,人们已经不满足于探索脚下的土地,他们将目光放远,放到了千百光年以外的宇宙中,“研究星星”放在第八区以外的世界并不稀奇,人们管这个叫天文,陆必行的理想是做一名天文学家。

 

  但问题是,他生活在第八区。当填饱肚子成了人们每天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去做的首要大事后,这些被称为理想的玩意就像是河底色彩鲜艳的圆润鹅卵石一样,漂亮但无用。

 

  再漂亮有什么用呢?那是没有用处的,理想还能当饭吃吗?你陆少爷放着家里的田庄和产业不管,居然铁了心了想去研究星星,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偶尔有人当着陆必行的面打趣他,问他每天夜里仰望星空,不知道除了差点把脖子扭了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收获没有。陆必行也不生气,好脾气的给人解释起来,如果恰好是在夜晚,他还会指着夜空给人比划起星星的方位。他讲起这些东西的时候,语气兴奋极了,仿佛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在给人展示他的珍宝。满天星空就是陆必行的珍宝,他沉溺其中,如果有人留心的话,就会发现他讲述时的眼睛微微发亮,里面装进了一整个星空。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星空之美,大部分听过的人也只是摇头一笑,勉强附和两句,转头就跟人说陆少爷怕不着了魔了。

 

  第八区的人理解不了陆少爷的远大理想,于是只能简单粗暴的归结于他脑子有病。一边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陆家这个脑子进水的少爷成天吃饱了撑的想去研究星星,一边说,也就是独眼鹰家大业大,养得起这少爷,也不知道他们家的万顷田庄够不够陆少爷败家的。

 

  不过尽管陆必行的梦想被视为异想天开,但人家长得好看,嘴又甜,丝毫没什么少爷架子,招人喜欢的紧,因此第八区的人们再怎么觉得他脑子有病,也只是背后嘀咕几句,陆少爷依然有着人见人爱的好人缘。

 

  陆少爷本人倒是对这些背后的流言蜚语不怎么在意。一方面是因为其心理素质过硬,生活在第八区,并且拥有一些不被人理解的梦想,总是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而陆必行的确有一个。无数个夜晚里他趴在狭窄阁楼的窗前,凝视着这一片夜空的时候,白日里人们的窃窃私语也会钻进他的脑子里。那些不看好他,认为他异想天开迟早败光家产的;那些怜悯地看待他,认为他恐怕是脑子坏了才能做出这么个不切实际的梦的;那些在他背后酸溜溜地哼一声,说不过是因为他是农场主的儿子才有能力这么折腾,没看见前两天谁家的孩子又被冻死了一个吗?每当他的观察与测量陷入停滞,那些话就会在他的脑子里回响,起初他还会有些迷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无用功,是不是应该顺应第八区的现实,把目光从广阔星空上移开,回归脚下的麦田与土地,然而他很快发觉,无论别人如何议论,他心中的热情始终都停留在这一片星空上,历经风雨未曾改变。于是陆必行坦然地接受了这些,并自我安慰道“困境正是抵达梦想的必经之路”。

  

  如你所见,陆少爷心态挺好,非常擅长开导别人与自我开导,究其原因,可能离不开其父亲的教育。

 

  陆少爷的父亲姓陆,名独眼鹰,据说他的一只眼睛是因为早年打仗瞎掉的,不过真真假假也没人清楚,反正现如今的世界沐浴在神恩的光辉下,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从第一区到第八区,都是一片和平,也没人在意早年间的战争了。而独眼鹰也早就离开战场,回到了老家,靠着精明的商业头脑买下了大片大片的土地。独眼鹰的妻子早逝,陆必行小时候还生了重病,身体格外虚弱,因此独眼鹰对儿子非常疼爱,人们都说陆少爷能有这么个稀奇古怪的理想没准就是独眼鹰给惯出来的,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能让他可劲儿地造。

 

  但事实上,独眼鹰也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他不明白夜晚头顶天空上的星星除了照亮以外还能有什么用,也看不懂陆必行堆满桌面的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计算公式。独眼鹰对儿子的理想不太理解,自然也就谈不上支持。好在,独眼鹰自觉距离撒手人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急着让陆必行承担打理农庄产业的重担。再加上,陆必行小时候曾因为疾病,被迫整日待在家里,别的孩子在窗外的田野里奔跑玩闹的时候,陆必行只能趴在窗前看着。等到夜晚窗外没有东西可看时,他就沉默地盯着头顶的星空。独眼鹰猜测陆必行对于星星的兴趣可能是那时候种下的,这让他觉得有点心疼,因而对陆必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干涉。但即便如此,陆必行也免不了时常被独眼鹰拎去农庄,灌输一耳朵人员调配收入计算等知识。

 

  无论如何,在贫瘠落后的第八区,独眼鹰能给予陆必行这样的自由,放任其追逐自己虚无缥缈的梦想,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于是陆必行自由自在地长到了二十岁,年轻的天文学家继续在夜晚趴在阁楼的窗前做一个关于星空的梦,并理所应当的认为未来的生活也会如同前二十年一样平静,或许他会在未来发现足以惊动世人的规律,他的名字会书写在天文学史的教科书上;或许他什么成就也不会得到,成为白日梦醒后死于平庸的疯子们中的一个。但这都没有关系,对于二十岁的陆必行来说,他觉得当他凝视星空的时候,他就能够有无尽的力量与勇气,他不知道原来平静的生活也会有终点,他一直以来所依仗的大树也会轰然倒下。

 

  正如他不会知道,未来的他,会被迫在一片懵懂一种握紧生活的罗盘,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夜,载着同样茫然而恐惧的船员们驶向未知的远方。

  


可船头终将停泊,船长也难免会离开。

 

  陆必行的平静的生活终结在了独眼鹰去世的那个黄昏。

 

  征兆其实很早就出现了。独眼鹰月前去了第七区一趟,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商量着把今年的作物卖出去一些,再带回来一些新的种子预备来年春耕。几天后独眼鹰回来,就说身体不太舒服,有些咳嗽,大约是路上感染了风寒——东部的气候属实恶劣,初秋时节的风就已让人瑟缩,生病倒也难免。

 

  最开始谁都没有把这当回事,然而几周后,独眼鹰的症状逐渐加重,他没日没夜地咳嗽,肺部发出轰隆隆的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高热不退。医生们围在独眼鹰床前,小声讨论着他的病情,无数的药剂被端进房间里,然后给独眼鹰喂下去,但这也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药效过去,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后来医生们得出结论,独眼鹰的症状是一种疫病,发病机制尚不明确,当务之急是先把病人隔离起来。

  

  于是陆必行被要求离开独眼鹰的房间,不得陪护,不得进入。他只能靠在门边,看着几个医生护士时不时开门,拿着一些食物和清水进去,大部分食物会原封不动地端出来——肿胀的咽喉让独眼鹰很难下咽,而正在被疾病侵蚀的身体也很难有进食的欲望。

 

  那些日子里陆必行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守在独眼鹰隔壁的房间里,时常能听见医生们窃窃私语和来回走动的声音。他不敢离开这里,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帮上什么忙。事实上,白日里他大部分的时间是待在隔壁帮独眼鹰处理事务——偌大的庄园一日也离不开管事的人,秋季是收获的季节,庄园要组织收割作物,要张罗着往外卖出;现在又出现了疫病,怎么防止疫病扩散.......许多的事情要忙活,纵然有管家在,也还是需要一个拿主意的人。陆必行以前只是不情不愿地被独眼鹰押着听过这些,远远还没到游刃有余的地步,只得硬着头皮上,这样一来,倒也没什么闲工夫用来忧愁焦虑。

 

  直到十几天以后,医生进来通知陆必行去见独眼鹰最后一面。

 

  戴着鸟头面具的医生对他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这疫病之前从未见过,加上独眼鹰先生早年间落下了病根,发现得也晚.......他现在希望见一见您。”

  

  彼时陆必行刚刚和管家核对好账目,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听到这话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点了点头,木然地换好了用于隔离的袍子,进入了独眼鹰的房间。

 

  独眼鹰瘦了许多,尽管他的年龄在第八区也还算不上年迈,但疾病总能迅速抽干一个人的精气神,让人变得干枯,消瘦。房间里可能通过风,也可能没有,陆必行分辨不出来,他的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比前几天在隔壁闻见的更甚。周遭的空气好像凝滞了,死气沉沉地包裹着他,也同样包裹着病床上已经快要脱相的人。

 

  “小子,过来!”独眼鹰看见他,扯了扯嘴角,手指微动,却没能抬起来。陆必行走上前,握住那只手,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一把枯枝。他开口叫了一声爸,随后顿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清楚,似乎这种时候应该有许多事情要说,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子,我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自己走吧。”独眼鹰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水光,他说,“这些产业就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知道你总能带着底下的人吃饱饭,可是啊......”说到这里,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可是,我总是放心不下你.......”

 

  陆必行一震,他明白独眼鹰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我总是放心不下你,你的那些理想,那些愿望,它们并不是不好,只是你要如何在第八区这样的地方坚持下去呢?

 

  我还在一天,就能庇护你、支持你一天。可是我现在就要走了,我走了以后,谁还能支持你呢?到了那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陆必行看着独眼鹰的眼睛,他感受到了父亲从未宣之于口的担忧。独眼鹰从来不曾支持过他的理想,但也并未加以阻挠,他总觉得自己时间还长,还能够等着儿子成长起来,即便未来依旧坚持研究天文,也能有足够的能力支撑自己研究,独自面对外界的质疑。

  

  独眼鹰设想得很好,只是世事难料,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路竟然这么快就要到头了。

 

........

 

   独眼鹰见过陆必行一面后就陷入昏迷,仿佛是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力气被用尽了,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醒来。

 

  第二日清晨,陆必行换上丧服,领着一批人安葬了独眼鹰。

 

  丧钟敲响,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墓园上方,惊起了一树雀鸟,它们扑棱着翅膀从树上飞起,掠过墓园上空,短暂地为地上带来一片阴影。

 

  树枝上的晨露滴落,落在了陆必行手上。他伸手一摸,一片冰凉。明明还未入冬,他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寒冬的冷。

 

  陆必行现在独眼鹰的墓碑前,突然打了个哆嗦。那一刻他知道,冬天就要来了。

  

 

某个疏离而冷淡的秋天

我望着没有边际的麦田

一只南迁的鸟

落在我的左肩

与我讲述关于春天的一切

 

  那个下午陆必行一个人待在独眼鹰留下的田庄里,直到太阳逐渐落下,傍晚的风吹过田野,在他身处的麦田引起了一阵波浪。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彻田野。

 

  太安静了。

 

  他周围的广阔天地里空无一人。

 

  太安静了。

 

  尽管陆必行也喜欢趴在阁楼上看星星,享受四下无人的静谧,但他本性仍然是开朗而外向的。他喜欢热闹,喜欢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然而他真正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心之所向,却将他带到了黑暗而静谧的夜空下。

 

  陆必行不是不能忍受孤独,也不是厌恶寂寞,只是在某些时刻——比如现在,周遭的静谧有如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

 

  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从胸腔中喷涌而出,那些被憋在心里太久太久的委屈与无处可以倾诉的孤独,在这个时刻达到了顶峰。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说。”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麦穗低头,没有回应他的言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鸟飞了过来,落在了他肩头。

 

  他转过头,看了看鸟。奇异的是,那鸟竟不怕人,见他转头,丝毫没有躲避,只是歪了歪脖子,小而圆的,属于鸟类的黑色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倒映出了金黄麦田的缘故,在望向他时,仿佛是温热的,有温度的,一如此刻笼罩在陆必行身上的夕阳。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陆必行着了魔一样的开口说道:“我很孤独。”

 

  这话一出口,陆必行自嘲的笑了笑,是有些魔怔了,他想。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见,准会觉得陆少爷无病呻吟。可是这话已出口,就像是心中的堤坝忽然溃开了一个口子,剩下的千言万语即便是想咽下,也咽不回去,就只好向倾泻洪流一样,自暴自弃地倒给肩上的这只鸟。

 

  说完,陆必行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面前的麦田上,心口堵着的思绪倾倒而出,剩下一片空旷,风吹过他的身体,使得他打了个寒战,仿佛有点冷,但阳光晒在身上,仍然是微微烫的。陆必行懒洋洋地看着,没有动,也没有指望鸟有什么反应。

 

  然而鸟说话了,“我明白。”它说。

 

  陆必行僵住了,他觉得他心口里的空缺就像是被阳光照射着,微微有些烫,烫的连心头的血都滚了起来。

 

 

  陆必行和一只鸟成为了朋友。

 

  陆必行也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庄园的运营花去了他大多数的精力——不管他愿不愿意,还有无数的雇农与佣人等着吃饭。而到了晚上,他还不肯放弃自己的研究,这样的生活无疑是忙碌而孤独的,于是他在午后来到麦田,躺在被太阳晒得发热的麦地里,静静地盯着天上的云。他总能碰见他的鸟朋友,他们会在静静地注视前方的麦田,然后随意地聊上一两句。

 

  陆必行觉得他自己是一个罐子,热血与各种不被理解的奇思妙想在这里激荡。独眼鹰还在的时候,虽然也不支持陆必行的梦想,但仍然保证了陆必行的衣食住行,好让他能投身进自己的研究里,那时候的陆必行就像是敞口的罐子,他心中的想法虽然也无人理解,但身后总有一个独眼鹰,给予他无条件的支持。

 

  可现在独眼鹰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做到像独眼鹰一样包容他的一切,他身后可靠而沉默的依仗轰然倒塌,留下了偌大的庄园还需要他来打理。他睁开眼面对的就是等着他拿主意的管家和雇农,纵使有再多的悲伤与孤独,也没有时间流露出一丝的软弱。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封口的罐子,面上还维持着平静,内里却已经沸反盈天,快要炸裂了。

 

  直到他遇见了这只鸟。

 

  他向他的鸟朋友倾诉自己不被理解的孤独,也兴致勃勃地向它展示自己运算得出的结论。

 

“你见过春天吗?”某个下午,陆必行沉默良久后开口问道。

 

  “见过。从这里一直往西走,你就能看到春天。”

 

“他们都这样说,说第一区是人类文明之光。他们还说,第八区是人类文明的荒漠,这里寸草不生,繁荣稳定的花朵到了这里也会枯萎。”

 

 “可我不这么认为。”

 

“早在我小时候,因为疾病被困在家里出不了门,只能每天晚上爬上阁楼仰望星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总有一天会见到春天。”

 

“你在夜晚的时候抬头看看星空,黑夜静谧无声,但我知道它所有的秘密。”

 

“我知道它的所有秘密,我听得见黑夜的每一句絮絮低语,我知道每一颗星辰运行的轨迹,我明明知道这样多的东西,但总有人告诉我,它们不值一提。”

 

“因为它是没有价值的,在第八区,你不能指望人们理解这些,它没有价值,也就没有意义。”

 

“那第八区呢?是不是第八区的人在第一区的上等人眼里也是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

 

“如果我们头顶的星空都没有意义,那么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鸟微微歪了歪头,没有说话——陆必行莫名觉得鸟的这个动作显得很有人性。这令他感到有些好笑,毕竟这只鸟通人性的地方多的是,能够开口说话就是最好的佐证。

 

  这显然是它不曾想过的事情,它停顿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你说的是对的,谁也不能否认星空的意义。可是你身处在第八区里,一个仿佛被神明抛弃的地方,一个连冬季都比别处寒冷漫长的地方,你要如何坚持下去,在别人不理解的目光中,在这片土壤里种出一朵过于脆弱的花?”

 

  “春天总会来的,无论在此之前我还要经历多少个寒冬。可我相信第八区的土壤里也能开出美丽的花,我不需要往西走,我也不需要神明来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我可以用我的眼睛观察。”陆必行说,“如果神能够知道一切的未知,那么我也能运用自己的智慧去发现它们。”

 

  

在他所形容的那个时节

学者和教徒也一同谈天

歌自由地唱,诗自由地写

不需谁指点

 

  林静恒沿着楼梯一路向下,路上遇到的教士纷纷驻足,向他问好,他略微颔首算作回应,并未停留。

 

  他来到主教的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在听到“请进”的回复后推门而入。站在窗前的主教侧过身来招呼他过去。

 

  “林,你来了。”主教冲他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第一区出现的疫病越来越多,迷茫而焦虑的信徒们正聚集在教堂前面,等着我们出面。”

 

  林静恒抬眼望向窗外,目之所及是教堂庄严而恢宏的建筑,尽管百年来的风雨洗礼已经为其增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但一眼望去仍然不难想象它建成时的辉煌。这是第一区中心教堂建成的第二百个年头,人们依然信奉神明,这里也依旧被神恩笼罩。教廷的光辉还未散去,但依靠手工工场发家的工场主们和通过往来贸易致富的商人们对于神的态度已经开始动摇,他们认为换来财富的是自己的勤劳与奋进,而非神的施舍赐予。

 

  教廷的处境就像是这座建筑一样,它的统治正被缓慢动摇,面上却还要维持着旧日的辉煌。

 

  林静恒收回目光,问道“那么您想要在一会儿的布道中说些什么?”

 

  “我会告诉他们,是他们对神的不敬,使得神明发怒,降下惩罚。”

 

  林静恒有些错愕,他斟酌片刻后开口,“我原本以为您会先安抚住民众,毕竟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探明疫病的成因。”

 

  “民众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抚,孩子。”主教注视着林静恒的眼睛,说道,“他们需要意识到,是自己长期以来疏忽神明得来的报应和天罚,是自己愚蠢的自大招致了不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维护神的荣耀光辉的机会。”

 

  “第一区的人们沐浴在神恩中多年,却逐渐忘记他们的生活来自神的恩赐。民众的眼睛被虚假的景象蒙蔽了太久,以至于快要开始相信他们当中某些人那套自以为是的说辞,是时候让他们看清楚了。”

 

  林静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注视着主教的蓝色眼睛,试图从这片蔚蓝的海洋里读出些什么,但终究未果,只得沉默地点了点头。

 

  主教的语调微微和缓:“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亲眼见着你是怎么从蹒跚学步的婴儿长到现在的,我知道你多么好学,你的学问造诣之高,放眼整个教廷无出其右。我相信你也能应对好这件事,你明白吗?”

 

  主教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话仿佛正代表教廷为这场瘟疫写下注脚,如果事情按照他所希望的一样发展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能够从容地为这页历史写下“民众迷途知返,教廷恢复荣光”的完美结局。但现在仅仅是瘟疫的开始,教廷正准备和动摇它的反叛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而死神却已经拖着镰刀靠近了这片土地,死亡的阴影在头顶上空蔓延开来,只是现在还没有人察觉。

 

  主教和教士们在城中各处进行布道,医院的修女们带着得了疫病的患者进行祈祷和弥撒,医生正遵循着沿用了数十年的放血疗法进行治疗.......而林静恒,在整个第一区都在因为疫病忙碌的时刻,第一区教廷中最年轻的神甫,被主教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教士,却陷入了迷茫。

 

   日落时分,林静恒结束了一天的布道工作,回到了教堂里。长时间的宣讲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以往这个时候他会待在房间里研读神学著作,偶尔还会帮助教廷做一些书籍修复工作,但今天的他不太想做这些。

 

  林静恒漫无目的地在教堂里走着,直到他感受到有光照在脸上,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教堂的最高处。透过窗户就能俯瞰全城,而此刻的窗外,是一天当中最美的落日景象。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靠在窗前,恍惚想起了他第一次爬上阁楼,目睹这样的日落时,心中的震撼与激动。

 

  有的人可能要在漫长人生道路上,经历无数探索与寻觅后,才会找到自己一生所求的事情;而有的人,只是在刹那之间,就明白了自己将要投身怎样的事业。林静恒无疑属于后者。他在幼年被教会收养,由主教抚养长大。在当时,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依然停留在神明的创造上。林静恒身处教廷,接受着神甫们的教育,这对于他探寻世界本原的理想来说,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他也的确很有智慧,年纪轻轻就已经在神学研究上取得了极高的造诣,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日子会一直顺风顺水地过下去,直到主教去世,由他接替主教职位,成为第一区的实际掌权者。

 

  林静恒光辉灿烂的未来是可以预料到的,只要他继续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假思索地走下去。

  

  但或许命运就是这么喜欢和人开玩笑,他明明可以按照原有的道路走下去,却偏偏在这个时刻产生了质疑。主教不容置疑的决定让他困惑不解,他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或许并非是最初所求,然而他不敢细想,因为这意味着质疑自己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意味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推倒重来,林静恒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些。

 

  然而他信仰的基石已经动摇,尽管他正试图回避,但正如丛林中的探险者突然发现旁边还有另一条道路,即便他没有改变方向,旁边小路上的风景也在不断吸引着他。对于林静恒来说,推倒重来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在瘟疫蔓延的第一区,这个契机注定不会来晚。

 

  命运的轮盘在一个平常的黄昏缓缓转动。

 

  林静恒是在傍晚的布道结束后第一次见到卡莱尔医生。或许是因为连日治疗患者,在各个收容所之间奔波,年轻医生的面色有些憔悴,卡莱尔在林静恒回教堂的路上拦下了他,询问他是否愿意停下来聊聊。

  

  林静恒有些许的讶异,不明白医生想和他聊些什么,但他仍然点了点头。

 

  “我和几位医生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发现感染疫病的患者出现的症状和肺部病变有关,我们试图理清疫病发作的机制,但是仅仅对患者开展研究并不足以让我们有所进展。”

 

  “所以?”

  

  “所以我们希望教会批准我们,对尸体进行解剖。”

 

  听到这话,林静恒皱了皱眉头,反问道:“您知道吗?您的这句话足够让教会把您送上绞刑架。”

 

  卡莱尔医生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退缩,反而坚持道:“我是一名医生,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如果教会因此处罚我,那么我无话可说。”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静恒的眼睛,“教士,我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我觉得您能够明白,我知道您,您是第一区最博学的人,如果您对于世界的探索被教会所允许,那么我们的行为也应当被准许,因为我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

  

  林静恒告别了卡莱尔医生,只身回到教堂。他走到教堂的最高处——这是他的习惯,每当思绪不定的时候总会来这里坐一会——又一次凝视着日落。卡莱尔的要求可谓离经叛道,然而林静恒却觉得不无道理,他有些被说服,也的确不认同主教对待瘟疫的做法,然而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神的旨意不能违背,如果瘟疫的发生确是因为人们对神的不敬,那又该如何?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大地,从林静恒所处的阁楼望去,天地万物都披着金黄的色泽,而那只鸟就是在这时飞来,最终停留在敞开的窗户上。

 

  那天晚上,林静恒和主教提起了卡莱尔的请求,不出意料地被对方拒绝。主教大发雷霆,称这是荒唐的想法,并说医生应当恪尽职守治疗患者,而不是突发奇想去做什么解剖。

 

  “这对于改善现状并无作用,如果这些医生愿意把胡思乱想的时间用来向神祈祷,兴许还能得到神的启示。”主教烦躁地在屋内踱步,最后甩下这句话后就打算离开。

 

  “不需要神的启示,我们也可以找到疫病的成因。”林静恒平静地反驳到,下一秒,他看见主教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停滞的脚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你是打算违抗神的旨意吗?”

 

  “这究竟是神的旨意,还是教会的旨意?”

 

  “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主教皱着眉头看着他,随后叹了口气,道:“是这两天的工作让你太过疲惫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明天的布道你不用去了,等你什么时候休息好再说吧。”说完这话,主教转身离去。

 

  而林静恒并没有回屋休息等着主教消气,而是当晚就做了他二十几年人生中最叛逆的一件事——带着卡莱尔等人,深夜潜入教堂后的墓园,开棺解剖。

 

  这一做法直接影响了瘟疫在第一区的发展,几个月后医生们根据解剖结果查明了瘟疫的成因,并研制出了有效的药物。这场瘟疫也让第一区的人们意识到一味听从教廷的做法并不可靠,傲慢的教廷因为自己的选择遭受反噬。十几年后,失去信徒教廷彻底倒台,也许失去信仰的人们会迷茫一段时间,但这样的状态不会持久——毕竟,人类从不缺乏向前探索的勇气与决心,只是需要一点契机。

  

  当然了,这和林静恒关系不大。在事发后的第二天,主教就告诉他教廷对他的处置结果。

 

  抚养他长大,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主教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林,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教士,但是这次瘟疫扰乱了你的判断,魔鬼缠住了你,让你做出了违背神的旨意的事。”

 

“我们会将你流放到第八教区。”

 


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亲手葬下陈旧的自己

终于走到时光尽头那片岛屿,在那找到曾听它提及的春季


  林静恒乘坐的马车在一个黄昏到达了第八区。

 

  又是日落时分,他拎着行李下车,面前是一大片金色的麦田。送他来的马车已经离去,而接待他的人还没有来。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麦浪的声音。

 

  这是秋季的末尾,林静恒在一年中最寂寥的时节里,踏上了这片大陆最荒凉的土地。他站在麦田里,感觉掠过他的风都隐隐有了冬日的凛冽气息。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见麦田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看见他,冲他微笑。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没有见过,但却熟悉得好像经年的旧友。

 

  林静恒想,或许我已经看到春天了。

 

  他向前走去。

 

那时我将睁开惺忪的眼

看见太阳端坐在地平线

火山与冰河,拥吻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END-

谢谢你愿意读到这里。






一点解释:

*是的没错,陆林俩人就是对方遇见的那只鸟。

*好奇林静恒遇见的鸟说了什么,可以往回看比心和鸟对话的最后一段。

*作者不具备专业医学知识,本文中所提到的一切和医学相关的内容均为剧情需要,请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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